哒哒的马蹄声消逝在飞扬的尘土中，正在急速奔驰的一个极不起眼的马车里，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渭水之滨的小人偶正在胆怯地观察着老爷爷的神色。

“爷爷，我还不能走，我和人类还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的耳朵这么大还长在头顶上。”

“那是为了让你能听清主人的每一句话。”

“我的鼻子还又小又尖。”

“那是为了让你能肆无忌惮地说出最甜美的谎言。”

“我还有蓬松的大尾巴，就像…”

“就像是那只世上最美的狐狸精。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给你讲的故事里那只狐狸精。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叫作妲己。你的新主人将会是这个王朝的主人，而你必将成为他最珍视的物品，以后你一切都要听他的话，知道了吗?”

“好的，那……我的新主人，他叫什么名字?”

“以后你只管尊称他一声大王就好。”

“那……”小人偶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触着老爷爷胸口那个一直让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抖动的震颤，“为什么，我的这里面，不会动?”

“嗯，那是因为……因为你没有心。”

老人说，只要没有心，就不会被伤害了。木偶将这句话记得很牢。

直到真正看到她的那一天。

木偶妲己跪趴在那座华丽的被鲜花填满的玉棺前，看着棺内那个仿佛只是睡着的少女，看着她长在头顶大大的耳朵，她又小又尖的鼻子，她被顺在怀中的蓬松的大尾巴，以及，在她胸口跳动的，那颗鲜活的心脏。

那个一直在脑海中引导着妲己的声音此刻再次响起，鼓动着她去捧起那颗心。

鲜红的心脏在被人偶捧起的瞬间破裂，红色的烟雾中一缕白光咻地钻进了人偶的脑袋。

太多的记忆涌入脑海，有欢乐的或是痛苦的，但最引人注目的最后一段。那段记忆是血红的，甚至回忆起时会发现心脏不自觉的抽搐。

破碎的琼觞，洒落的毒酒，散乱的华服，从唇角蔓延至颈间的缕缕黑血。

大王赤红的双眸里没有泪，只将他怀中的少女映得清晰。

妲己轻轻地拉住纣王的衣领，想要再保留多一丝亲近，她忍住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依旧对着他微笑，“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你不要难过。”

木偶不懂，为什么要难过?学会微笑就好了。

“九尾狐有九条命，我用了八条才换来你的爱。而最后这一条，却能换得你永恒的爱，我很知足。”

木偶很想问，知足是什么?比拥有还要满足的感觉吗?

“妲己，一直爱着大王。”

爱?就是被爷爷设定成的那种感觉吧……

承载了真正的妲己的过去之后，木偶忽然真正能感觉到内心有一处空荡荡的所在，那里缺了一处充满生命脉搏的跳动，缺了一点包含喜怒哀乐的震颤，还有愿意为对方牺牲的决然。

爷爷，我还没有准备好。我还不够像一个人类，更不如那只用了九条命，去换一个人间帝王对她不离不弃的爱的的狐狸精。

我的胸膛里，没有那颗能学会爱的心，所以我做不到。

但这也许并不是坏事。因为哪怕只是这样的一点点关于爱和痛的记忆，就已经让我痛苦不已。胸口这仿佛撕裂一般的痛楚，甚至都不是源于我自己。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是感应到身在战场的主人因为这颗心的破碎而痛苦地倒下，身躯和那破裂的心一样，渐渐化为灰烬。他徒留的躯壳之上，仿佛还凝固着他意识到背叛时的苦笑。这样的结局，不知是救赎还是遗憾。

她能听到脑海中爷爷的欢喜，和另外一个妲己的悲伤，但人偶的胸膛里，仍然毫无一丝波动的痕迹。

爱究竟是什么呢?是主人对来历可疑的自己毫无保留地接受和呵护，是用八条命尝遍魔草去换得能让主人迷恋的皮囊的执着，亦或是在分离和背叛之后，既释然又沉重的这份痛楚?

爱看起来既困难又麻烦，却为什么不是用头脑来思索得到，却是依靠一个以跳动为目的的心脏来完成?为什么爷爷可以制造出与真人无异的自己，却不能赋予她真正的跳动。

爷爷说，没有心的话，就不能称之为人。

那么……

妲己低头看着自己被充沛的魔力萦绕的指尖，还有面前黯淡的玉棺和失去生机而枯萎的花瓣，她擦去自己脸上的泪，却不知是哪一个自己的悔。

“心，到底是什么东西?”